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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夕（第1页）

元光十五年的最后几天，雪无穷无尽地落了满地，铺得整个京城成了琉璃白雪世界。而在冰冷沉寂的世界里，又被张扬热烈的红色所吵醒，从无声绽放的春联窗花到肆意吵闹的鞭炮锣鼓，无不昭示着即将送走了旧岁，迎来新春新年的新气象。

阮家老太太许承月已年近六旬，因六旬意味着天干地支错综参互一轮，称之为花甲之年。这个年纪，尽管是多年养尊处优，又有子孙孝敬、媳妇伺候，也难免身上多有病痛。

加之她并不是个心宽的，言道六十而耳顺，她却不是个镇定自如的，内有郁气不得出，常要十全十美，所以自然心苦身苦。

可随着新年越来越近，老太太的精气神却也渐渐好起来，大有逢上新年冲喜，旧病沉疴一扫而空之意。

这倒让阮铭松了口气，可知不是他的罪过，亦非四姑娘阮静思命格之故，看来太太请的天清寺法宝到底是镇住了。松鹤延年，老太太也是长寿之象，必能保佑全家福泽绵延、德厚流光。

孟氏和晏氏也松了口气，老太太的身体好，自然是全府上下的福气。先不说她们心底暗自担心为老太太丁忧要对家族仕途有什么影响，就是过年迎来送往各家宴请，有老太太撑着，才是阮府的庄重体面。

老太太果然也是舍不得热闹繁华的，见着年关日盛，心里的那口气自然就提得上来。她虽是阮府里的定海神针，镇住家里三个儿子不分家，但也是为着自己管着一大家子人，对媳妇们摆着做婆婆的威风，这才畅意。若是此时不站出来，显出自己的地位来，少不得就要被大儿媳占了过去。

且她作为丞相之妻，是一品诰命加身的国夫人，在京中也是颇有地位的存在。平常时日不过偶有交际，又如何比得上过年这连着十好几日的攘往熙来，这正是要紧的时节，只有病得起不来床的，才不出来露面。老太太自己不打起精神来，只怕是京中都要备上给她的丧仪治礼了。

况依着皇宫的安排，里头还要给官眷赐宴，老太太也是舍不得这进宫的体面的。须知宫里高远，只有外头的人想进去的，万没有外头的人拒绝进去的。她又不是那等进去凑数的，少不得要得几句皇帝后妃的关照，可谓是无限风光。

为此，在腊月三十日，老太太本因病痛懒怠，也能撑着一大早起来。这日是皇宫于太庙行除夕之祫祭，府里的诸位有诰命的皆需按着品级大妆朝服，其实就是从老太太许氏、大太太孟氏、二太太晏氏都需进宫，甚至连三太太都是有诰命在身的，只是外任不在京中，故与入宫无缘。

京中说阮家乃清贵的诗礼簪缨之家，皆为着此缘故，家中男子都是科举正经出身，媳妇们都是入得宫门的诰命，哪有不令人歆羡的？他家赫赫扬扬一大堆人到了宫门，只比皇亲国戚的阵仗小上几分。

连家中能主事的大老爷、二老爷都不在，都是入宫随着祭礼。因此阮府里，正经论起来，现只有几位姑娘少爷在，其余不过是旁支庶脉协助应酬。

大少爷阮沛自然要担起事来，主持家中筹备除夕祭祀祖先等事，将宗祠打扫开来，各色祭品香烛一应理好。

长房长孙的体面俱在此处，人人都知日后他才是要继承大宗的，现今儿不过是老太太未允分家，所以二老爷、三老爷还算靠近宗族大宗，等到了老太太没了，二房三房就没了今日的声势了，只有大老爷和大少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主支嫡脉。

大老爷更是前途无量，眼瞅着就要往六部里上迁一步，离那丞相之位越发近了。当真是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。

有这番地位在，纵使阮沛现今还未下场一试，度量着他的年岁和孟氏的态度，京中为他议亲的人也越发要把阮府的门槛踏破了。

连今日进宫时，看住了机会，都有人问着老太太和大太太，打算请了她们过府相看，为自家女孩子谋着这个乘龙快婿。

孟氏自然是要办赏花宴等相看的，一家一家上门哪有自家召集来得妥帖，看着合适的再上门看女孩子家待客的规矩礼数。

只是大家闲谈间，又不免说起老太太的年岁，亦说等明年新岁贺老太太六十整寿之筵。本就是该有的礼数，老太太笑呵呵地就应了。孟氏自然应下，心里已经开始计划起着筵席如何办才好了。

大姑娘阮静姝，自然也有替她说媒的，孟氏舍不得女儿早早嫁人，毕竟做了媳妇就不如家里自在了，能多留几年就多留几年，留她在家里多快意几年，多些时日准备好出家的技能才好。

静姝今日倒没有阮沛忙碌，不过是看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，从二少爷到五姑娘，务必不要惹出祸来，好让此年顺顺利利地走了下去；又调停各处安排，预备着晚上的除夕宴，按着孟氏的说法是，不过盯着不出错就好，她都安排下去了，还有孟氏的陪嫁们看着，依循旧例便是。

但静姝还是第一次担此大责，从前孟氏自己随着老太太带着弟妹进宫，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，也不怕府里准备得不好。可现在一到她手上，说要她学着，她就怕横生了枝节，因此一眼不敢错、一事也不敢不亲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