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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03计深远生恙中元节，赴京城怀思定旧债

周夫人不是积粘的人，六月廿八接了回京的旨意，半点没停顿，两天工夫就把诸事都给归拢齐全了。孙家虽是贬来的，但在扬州也过了好些年，里里外外的人事料理起来也算不上轻省。周夫人想着路上宽绰些，况回了京，还得有打点的钱，是以想着把江都这里的宅子买了。余下的丫头婆子或小厮们，若不是近身服侍的，也都发卖出去。

孙绍先知道了这事，却劝她把宅子留下：“咱们总不能只想着今日，不想着来着。宅子住了这些年，也算是见证咱们家的风雨了，还是留下罢，别叫人说咱们家忘本。至于底下使唤的人，老爷跟前的小厮、长随、幕僚之流，若肯跟着走的，还是带着过去好。到了京城拣择出来的，未必有眼下这些好。三个妹妹的奶妈子必要带走，近身伺候的丫头一人领着一个，到了京城或是家生子里挑拣，或是叫牙婆来另买，这都是小事。”

他是极有出息又有主见的人，家里向来对他很放心。周夫人听了他这话，倒也没迟疑，一径应下了。孙旭身边的人难得都是在外头行走要用到的，除了一个幕僚是江都人不愿意跟着走，其余的都不必动。三个姑娘领着各自的奶妈子和贴身使唤的丫头，周夫人带着两个婆子四个丫头。至于孙绍先这里更轻省，拢共就两个小厮，丫头都没一个。一家子也算是轻车简装，于六月底登上了船。

“算算日子，七月十四的时候咱们还在船上，今年只怕要委屈延之了。”周夫人想到这一则，很有些遗憾。七月十五是中元节，孙绍先正养在这时候。怕小鬼难缠，孙家多在七月十四就给过生辰。就是不宴请宾朋，一家子也得聚在一起热闹热闹。今年在船上，必不能像往日那样规整。

孙绍先正抱着最小的一个妹妹教她打双陆，闻言却像是很不在意似的，淡声道：“咱们一家子还在一处，儿子不觉得委屈。”

孙家的船走得很快，一路上又顺风顺水地，没半个月就到了沧州。七月十四这日船在码头边上停靠，周夫人遣人下去采买东西，又命若见着好的菜品买些回来打牙祭。

福园知道孙绍先正是等着此时此刻，便悄悄地来回话：“那两个已经扮上了，只消大爷发令，即刻就能回话。”

为了庆贺孙绍先十四岁生辰，夜里周夫人特意备了一桌好菜。不拘别的，一家子聚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说话吃饭，心里都是高兴的。

作为孙家大房嫡出的长子，孙旭对这个儿子可谓期望深重。他总盼着孙绍先能振兴门庭，好叫他们孙家也能扬眉吐气，总算不愧对列祖列宗。如今举家都在回京的路上，儿子又长了一岁，眼见着明年就能及冠了，孙旭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滋味，还拉着孙绍先一起吃了杯酒。

孙绍先像是也很高兴，俊脸上挂着微微笑意。他身子弱，向来养得精细。今日也真是高兴，陪着孙旭多吃了几杯。不多时便见他面色微红，向来遗视神飞的双眼此刻格外缠绵，如絮般柔软多情。

“延之？”周夫人轻唤他一声，他虽仍有回音，却迟迟顿顿地整个人都有些木。周夫人心中好笑，知道他这是酒量不及，只怕真是醉了。因是家宴，几位姑娘都在跟前，孙绍先的小厮自然不好在跟前候着。周夫人便唤碧影：“送大爷回房去。”

碧影应声去扶孙绍先，未料他虽醉了，人却是清醒的。只说不必，强撑着站起来，与孙旭、周夫人拱手请辞：“老爷、太太，儿子回去了。”

周夫人看惯他老成笃稳的模样，今日见他如此，不由笑道：“你去罢，好好歇着。”

他也不要丫头近身，兀自转身去了。周夫人不放心，忙叫人跟上去瞧瞧。碧影追出去，却见周夫人身边有个二等的丫头叫笙歌的从杌子上起来，笑盈盈地说：“这里事忙，碧影姐姐留下，我去瞧着罢。”

碧影睨她一眼，也没阻拦，只说：“去罢。”

孙绍先的酒量并没那么不济，他其实没醉，不过是想着要病一场，又不愿意多吃酒，这才特意做出酒醉的模样。

才刚在床上躺下歇息，便听外头有丫头问福园：“大爷回来了？太太遣我来瞧瞧。”

太太屋里的，就是扫洒丫头也额外有体面些。福园也不知道孙绍先不是真醉，便没拦她，推门请她进来：“我正要去拿醒酒汤，姐姐来了，正能搭把手。”

船舱里只点着一盏落地罩灯，烛光昏沉，连带着整个屋子都影影绰绰。笙歌轻踩步子进来，唤道：“大爷？”

孙绍先没答话，她便壮着胆子往前。罩灯就在窗边，幽沉暖黄的烛光半洒在他连声。笙歌只见他双眸紧闭，玉面微红，很有几分美玉染尘的况味。一颗心便猛烈地跳起来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，想要去碰一碰这张如琼玉雕出的面容。手指将将要落在脸上，忽见孙绍先倏然睁眼。双眸清亮，熠熠而辉，哪里有半点醉模样。

“大爷，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笙歌整个人僵直得不像话。

孙绍先目色疏冷，也没动，只冷声道：“出去。”